深度:古根海姆中国展,紧急撤展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原和彭禹,《犬勿近》。古根海姆美术馆即将开幕的展览遭到动物权益人士反对,随后美术馆移除了这件呈现8头比特犬在跑步机上的影像作品。图片:Courtesy of Galleria Continua, San Gimignano, Beijing, Les Moulins, Habanna
目前古根海姆受争议的最令人震惊事实以灾难的速度持续蔓延。
古根海姆即将开展的中国大展中,艺术家孙原和彭禹在2003年创作的一则装置表演视频《犬勿近》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作品的录像中,记录了被拴着的8只美国比特犬在跑步机上飞奔而驰的场景。9月20日,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关于展览的详尽文章。在文章发表一天后,古根海姆随即收到了铺天盖地的抱怨。在《纽约时报》相关报道的五天后,9月25日,博物馆方面将彭禹和孙原的《犬勿近》、黄永砅的《世界剧场》和徐冰的《文化动物》这些作品从展览中撤出,并发表公开声明。
作为原则问题和“来自社会上露骨的和不断重复的暴力威胁”让古根海姆还是做了没几家博物馆会这样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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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原和彭禹,《犬勿近》。图片:致谢艺术家
这场晴天霹雳的愤慨似乎完全震惊了古根海姆博物馆,并淹没了博物馆方面企图商榷的契机。有人甚至怀疑是否有实际的暴力威胁。很难看到比撤出这些作品更令人恐惧的事情了。
黄永砯,《世界剧场》 1993。图片:courtesy of the Guggenheim
当《纽约时报》联系上艺术家黄永砯,为他的作品从展览中撤出的事宜作出回应时,他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博物馆方面这样突发的举动,甚至都没告诉艺术家!记住,黄永砯这件引发争端的同名作品给此次的展览名称提供了灵感。
整件事存在多方面的问题:
1)视频本身肯定饱受争议。
2)被媒体刮起的这场风暴着实让人生厌,随之而来的就是社交媒体如何扭曲公众讨论的报道。
3)最终,古根海姆如此失败的公关也造成了他们的烦恼,尤其是这个学术机构想象自己能解决这么敏感的事件。
总而言之,这件事引发了一个严肃的思考:博物馆该如何在当前这种情形下讨论棘手问题。
一开始上述这则列表中的最后一个问题,让我们共同回顾一下古根海姆就孙原和彭禹的影像资料的首次简短的公开声明:
《犬勿近》是一件具有挑战和挑衅意味的艺术作品,旨在审视并批判权力和控制制度,反映了作品在时间和空间层面上的艺术和政治背景。
我们理解的这件作品可能会引起不安。展览策展人希望观者能考虑为何艺术家这样创作,并且他们如何去表达全球社会环境和世界复杂性的本质。
实质上,古根海姆呼吁愤怒的公众去考虑其“艺术和政治的语境”--然而他们却没有提供任何语境。
公众该以什么方式考量“为何艺术家会创作这些作品”?这个中国艺术大展的前提是中国观念艺术的转变在美国并没被广泛熟知,就连许多专家也不了解。
网上请愿书截图。图片:致谢Change.org,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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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本次展览的策展人孟璐(Alexandra Munroe)为中国艺术家策划的个展也达到了非常轰动的效果,共吸引了超过34万人的访问量。相比之下,目前近76.9万人在Change.org组织的在线请愿书上签了字,呼吁将这些作品从“世界剧场”展览中撤出。
实际上,这些争议代表了这个展览即将拥有巨大的受众群,并且公众需要最大程度的理解。也就是这个时候,博物馆已无法教育公众。
说实话,我确实担心这个展览还没准备好。在“世界剧场”展览图录上,孙原和彭禹值得拥有单页的《犬勿近》,最后却仅获得了一个小段落。以下是对这件作品的结语,其中标注了一些重点:
这种高度程式化的情景揭露出被鄙视的相关条件,揭示了在权力调解和维护社会阶层结构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以此方式,作品《犬勿近》通过不可避免的参与,反映了这个社会,主题或是主导或是其它层级。
这样高度精确的解析听起来有意义,却什么也没解释。
这就是我所害怕的:古根海姆事件中从始至终的模糊,博物馆一直处于一个闪躲的中心位置。围绕重点事实的一个闪避,展览和讨论的是中国艺术史中的特别时段,在讨论着价值观如何能跨越文化这样一个非常艰难的议题。
我不是该领域的专家,这里有一些在混乱中遗失掉,却又值得一提的内容。
古根海姆展览目录不仅仅未能如实描述这件行为艺术作品,而且在其描述中也是如此:“当它们发现自己在跑步机上时,它们本能地开始恐慌并准备起跑。这就导致了每只美国比特犬似乎在追赶它前面的那只犬。”
这句话暗示着,侵略性为外表是错误的。在关于彭禹和孙原“动物作品”中的一篇文章中,学者郑美玲(Meiling Cheng)基于与艺术家的访谈写道,这些斗犬来自“省级犬类驯养繁殖中心。彼此互占领地并具侵略性,所以它们与驯养员分开,并被八辆独立豪车运送至展览现场。”
孙原和彭禹,《犬勿近》。图片:致谢艺术家
为了将表演场地转换成类似于人类的竞技场,表演被分为三个七分钟:第一个七分钟开跑,下一个七分钟休息,最后的七分钟再起跑。
照顾这些狗的过程,跟表演同样重要。“在休息间隙,驯养员辛勤地照顾它们,给它们喂水、抚摸它们以缓解它们紧张的肌肉,对待它们就如同呵护星级运动员,”郑美玲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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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的整体效果是在人类和动物运动之间创立平等性,用已经被驯化的野狗来阐述人类的野蛮。以下内容是孙原在接受Paul Gladston教授采访时对这次饱受争议的作品《犬勿近》做出的回应:
这些犬类被虐待了吗?答案是否定的。这些狗天生好斗。我们只是将它们分开,让它们在跑步机上奔跑,这就成为了狗的竞赛。对于那些认为虐待动物的人,我真不明白他们在抗议什么。事实上,人性和动物本质本就一样。中国北京刚在2008年举办了奥运会。这场体育赛事的目标是什么?其实是把实际的争斗转化成了一场正规的竞赛。大多数人都同意,因为大多数人都支持奥运会。
事实上,中国的斗狗场景实际上可以从《犬勿近》中学到一二。据郑美玲说,“狗的驯养员发现这些机器对于训练它们很有效,在展览过后从艺术家那里购买了四台跑步机!”
孙原与彭禹的录像作品是真是历史事件记录。无论你对此是否厌恶,真实的、宣言式的中国艺术实践中涉及到使用动物,这显然有历史重要意义,并需要被理解的。
你认为《犬勿近》令人震惊?想想艺术家徐震吧,备受国际艺术界关注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之一,如今他开设了一家“没顶公司”。1998年,他买了一只猫,并最终导致猫的丝网,这是其行为表演作品。艺术家解释,为了释放他对公众的暴力意图,于是猫就成为了一件代替品。
孙原与彭禹的早期作品亦同样极端。彭禹1999年的装置《帘子》(Curtain)中,她去了一个中国的菜市场,买回来大量的龙虾、鳗鱼、蛇与青蛙。她的10位助手将这些生鲜动物用金属丝悬挂起来,创造出密集、扭动的、6.5米长、4.5米宽的帘子,将死亡之痛贯穿于安装过程中。
所有这一切似乎是不可理解的,并且提出了关于我们要如何看待这种趋势存在的问题。
在另一篇关于中国的、主题更为宽泛的论文《动物作品在中国》(Animalworks in China)中,作者郑美玲认为,这种理解的分歧源于“中国作为不平衡发展的国家,以及美国作为典型高度发展国家之间的根本性差异。正是由于这种差异,我们必须将运用于欧美的价值观谨慎运用于中国,比如动物权利意识或生态意识。”
在农村地区,人们生活地更靠近家畜或其它动物。一方面,人与动物有着更为直接的关系,另外一方面,这些动物的珍贵程度要低许多,因为它们被饲养成为食物或货运。
(在美国)我们对于动物权利问题的特别敏感源自以下几个因素的结合:我们几代人大多都生活在城市化环境中,所以我们日常所见的动物更多是被喂养来当作可爱的伴侣。同时,我们是一个食品消耗快速、快餐文化蔓延的超级资本主义国家。所以,与工业食品生产系统相关的深度认识会造成反感。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这些方面的态度随着城市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在改变进步着,并慢慢向西方国家靠拢。就在7月,《国家地理》杂志援引了国际动物权利专家Peter Li关于中国对待动物态度变化的观点(尤其在对待狗上):
1992年,只有一个注册在案的动物保护组织参加了另一个非政府组织人类社会与动物亚洲论坛的年会。而在2006年,参与组织增长不少。现在,至少有200家主张动物福利和野生动植物保护的注册机构 ——这其中还不包括数以百计的动物庇护所和救援活动。
换句话说,(中国)关于动物权益的想法已经与我们自己(美国)的趋于接近,但这种趋势只是在近几年比较明显,而古根海姆中国大展覆盖的艺术史时间段则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2008年。
也许现在带着看古董的眼光审视一件2003年的作品似乎有些奇怪。但是,这个时期对于中国,却有着划时代的重要意义。在这个展览讲述的时间段期间,中国经历了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化转型。数以亿计的人们涌入了——这个数量甚至与美国人口相当(甚至不止),这一切都被压缩在非常短的时间里。
在近年里,有着动物参与的作品在中国艺术圈随着变化的态度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也伴随着社会思维方式的转移,以及现实不浪漫的中国农村与平静和工具化的城市景观发生碰撞(在被问到如何处理像《帘子》这种残酷的作品时,艺术家回答,用过的活的动物最后都将被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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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像郑美玲这样充满同理心的学者,也不能太接受孙原和彭禹的作品,或许多其它有着动物参与的作品。所以,在考虑这个问题上,还有两个因素需要顾及。
中国的快速发展刺激了许多方面,包括对于当代艺术的渴望。动物参与的艺术似乎满足了一定程度上对于新奇和壮观的渴望,在满足中国口味之外,这也满足了一些国外艺术市场和学术机构的胃口(在此前流传的《犬勿近》作品录像背景中的白人男性即乌里·希格(Uli Sigg),以收藏中国当代艺术闻名的瑞士收藏家)。
乌里·希格和他的藏品。图片:Mark Costantini,The Chronicle
其次,很少有人提到,即使在中国,这样极端的行为也总是充满争议的。2001年,艺术家朱昱的作品《复活节快乐》就将一头猪的胸腔打开,露出心脏,再缝合好,最终导致了猪的死亡。当地报纸头条标题是:《是艺术还是谋杀》?
不管动物权利的概念在中国,这种极端的行为在中国总是有争议的。例如,当艺术家朱玉作为《复活节快乐》(2001)的表演艺术作品“猪”进行心脏直视手术时,意外的杀死了当地的文章,头条新闻是“艺术还是谋杀?
这种刻意极端和令人震惊的艺术形式成为热门批判性辩论的主题,甚至引起了政府的注意。
在进入千禧年之初,中国艺术“暴力倾向”的争议的最高点发生在2001年4月,文化部颁布了“严格禁止表演和展示血腥、暴力和淫秽”的公告。
换句话说,我们动物权利活动家正在走着老路。这意味着关于这种艺术,或者关于我们的政治主张,是值得去整理一番的。
文:Ben Davis
译:Weixin Jin,Cathy Fan
编:Cathy 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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